没出口的话是,公主及笄何等肃重,难道能叫公主穿件有破洞的大裙来完成她的成人礼?便是瑕疵都过了。虽然并不是不能遮掩。
然而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机。女官与芳桂都是极能干的人才,当此关头,竟都束手无策:虽则笄礼上有三套礼服,每加一簪,换服饰一次,然而每种服制、配饰都有相应的规格,丝毫都不能乱。
而良辰吉时也是定好的,最多能宽限一刻——不能再多了。
芳桂惨然道:“我、我——”
笃、笃、笃。
外头传来叩门声。屋里静,这叩门声就格外清锐了。几个人都是一惊,却听门外人问:“阿姐,我可以进来吗?”
是嘉言。
嘉语朝婢子点点头,婢子开了门。嘉言几步进来,见嘉语无恙,先自松了口气——也是被她数次受伤吓怕了——方才问:“出什么事了?”
“大服像是出了点问题。”嘉语说。声音仍是稳的。
如果仪式与祝福有这么重要,从前她就是不该落了那么个下场。细想来,未尝不是报应。她毁了陆靖华的大婚,报应回来,是昭熙婚礼上的意外,如今又轮到她的笄礼——然而她并不觉得害怕。
祥与不祥,无非在人。
倘若皇帝当初能把陆靖华、至少是陆家看得比那个见鬼的谶语重要,那么她装神弄鬼,也就止于装神弄鬼。
嘉言“啊”了一声,跳过去,只看一眼,脸色就沉了下来。芳桂是母亲的贴身婢子,嘉语不便责备,她却没有这个顾虑,当时就怒道:“芳桂姐姐——”
“阿言。”嘉语喊了一声。
嘉言回头看她。
嘉语道:“不关芳桂姐姐的事,有人存心使坏,哪里是芳桂姐姐防备得到的。”
嘉言这才……还是气咻咻瞪了芳桂一眼。她当然知道芳桂心思细密,行事谨慎,平日里母亲的衣物、首饰,都是她打理,再没有什么错的。然而今天这样的日子,又到了这个时辰,外头都等着呢。错过了吉时可如何是好。
家里连母亲、嫂子在内,上下都忙活了大半月,更别说绣娘费的功夫了。
芳桂咬得下唇都破了,一横心,说道:“六娘子勿恼,婢子这就去王妃面前领罪。”
“芳桂姐姐糊涂!”嘉语喝住她道,“姐姐是母亲的婢子,这事儿传扬出去,母亲的脸面还要不要?”要薄荷经手的也就罢了,更明白一点说,要王妃是她亲娘也就罢了,要今儿及笄的是嘉言也就罢了。
自古继母都不是那么好当的。
芳桂面色更是惨然不见半分血色,却也再没有别的办法——连死都不成,她这会儿死了,更坐实了王妃薄待继女的罪名。便是王爷回来,也都不好交代。
嘉言摸着破损的大服,这不是常服,比常服要华丽得多,也贵重得多,除掉节日,或者比较郑重的场合,寻常是不穿的。然而……就有这么巧,嘉言深吸了一口气,说道:“阿姐,我有个法子。”
嘉语道:“你说。”
“我……我,”嘉言偏还忸怩了片刻,说道,“阿姐还记不记得前儿我问你,想要什么礼吗。”
嘉语:……
芳桂和女官都急得吐血,怕这当口这姐妹俩还能不疾不徐来一段话家常。好在嘉言也知道她们急,长话短说道:“之前,表姐出阁之前,我陪表姐挑衣裳,当时看到就觉得好……但是母亲说已经给阿姐备好了。”
几句话没头没尾,然而在场几个人偏偏都又听懂了:这丫头陪镇国公府姚娘子挑成亲衣料的时候,看中了一件可以送给姐姐行笄礼的大服。几个人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:哪里就有这么巧?
大服是有服制的。嘉语是公主,公主及笄的大服,哪里是一般地方能看到——莫非是尚服局?
虽然如今宫里的两位公主都年岁尚小,但要说早早准备起,也不是没有可能;而镇国公府这位姚娘子深得太后宠爱,请尚服局绣娘帮着做几件小东西,那更是天经地义。就是太巧了一点——巧得让人喜出望外。
这大起大落,芳桂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,女官语声里也带了几分急切:“那六娘子……烦请六娘子着人取来。”
嘉言看嘉语,嘉语并没有什么意外的颜色,只点头道:“怪不得那日你问我要什么礼物,原是早备好了。”
嘉言尤嘀咕了一句:“怕阿姐笑我……”
一闪身出去了。
芳桂和女官并不敢松这口气,论理,六娘子自小府里宫里,见识不缺,对于服制应该是清楚的,但如果是这样,王妃为什么却不取呢——虽然之前有备好的,但是六娘子的礼物,意义又不一样。
这疑虑间,嘉语却开口道:“放心,该是合用的。”
理当如此。
这镇定功夫,莫说芳桂,就是女官也都惊讶了。她生平见过的贵族女子不可谓不多,然而笄礼上发生这样的意外,还能有这样气定神闲,真真平生罕见——这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该有的了。
太……平静了。
哪有笄礼上不兴奋,不憧憬,不期待的小娘子?人小的时候,总盼着长大。要到历经了风霜,才又回头留恋那些不必背负责任,不必背负命运,还有着无限可能的时光——然而都已经过去了。
女官竟忍不住微微舒了口气,即便是如此,如果没有那一段兴奋、憧憬、期待,多少还是遗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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