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自知安抚不来,给谢云然使了个眼色,借故退了出去。
谢云然叹气道:“三娘又哭什么,一会儿让冬生看见了笑话你。”周乐不在家,嘉语进宫也带着冬生,这会儿让玉郎陪着他。
嘉语不说话。
谢云然又道:“你阿兄也不是眼下就……就算是走,也不是一去不回——”
“从前你阿兄不也常跟着父王出京打仗,一去几月半年……”
“三娘……”
“三娘是不是恨了我?”谢云然终于不安起来。她当然知道昭熙做这个决定,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她。如果说前头为了子嗣,他们夫妻还想过妥协,想过选秀女,然而邻和公主一死……昭熙是不肯负她。
她承认自己自私。
嘉语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:“谢姐姐有没有想过,如今阿兄是贵为天子,虽然不能护你和玉郎到十分,也有八·九分,一旦去位……谢姐姐可还记得过化政?”化政是前年去柔然和亲的宗室女,当时封了化政公主。
自古都是如此,不到危急存亡之秋,没有哪个皇帝舍得拿自己的女儿、姐妹出去和亲,多半用的宗室女,或者是想讨皇帝欢心的,卖女求荣;或者是有罪待罚的,拿女儿和亲顶罪;也有为天子所厌弃,或者被人陷害……
谢云然道:“我和你阿兄膝下就只有玉郎,玉郎也是你和周郎看着长大,万不至于如此。”
嘉语道:“玉郎日后出阁,也会有自己的儿女……”
“子孙自有子孙福,三娘一向是个聪明人,怎么这会儿反而想不开了?”谢云然道,“你我都活不过百岁,如何算得到身后事?”
嘉语说不过她,低头寻思了片刻,又道:“谢姐姐就这么信得过我,信得过周郎?”
谢云然失笑:“你说呢?”
“谢姐姐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前朝南康公主……”南康公主是晋明帝长女,许的南郡公桓温,桓温距离九五至尊就只有一步之遥——被谢安死死拦在了宫门之外。那是谢云然本家事,她自然比她更为清楚。
谢云然:……
她也看得出嘉语实在气急了,不然这等话岂能随意出口。仔细想了一会儿,却笑道:“有阿冉和阿言呢。”
“如果谢侍中拦不住呢?”
谢云然嫣然:“神器无主,有德者居之。”
嘉语:……
谢云然没把她这个话当真。
谢云然收起笑,说道:“三娘忧思太过了,真有那一日,便是你阿兄在位,也拦不住他。”
嘉语不好与她说她与周乐的约定,只垂头搜肠刮肚地找理由。却听谢云然柔声道:“其实三娘说的,我都有想过,无论是选秀入宫,还是迎娶柔然公主,如果昭郎想,我也是认的。如今想退的是昭郎。三娘或有所不知,自正始七年之后,虽然多方调理,你阿兄身体仍大不如从前……”
嘉语惊地抬头来,她是当真不知道这个:“要紧吗?”
谢云然无奈地道: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——但是长久以来困扰不断,难免志气消磨。你阿兄又要强,国事繁重,一晚也就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不到……”这等细节,原就非枕边人不能尽知。
嘉语听到这里,也只能微叹了口气,知道大势已去,不能强留。
....................
兴和六年九月,彗星现,太史奏天文有变,其占当有易王。
十九日,立襄城王昭恂为皇太弟;二十七日,使太尉谢礼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皇太弟,大赦,改元天统;兴和帝避居崇光宫。晋阳长公主与渤海王皆征战在外,未能及时赶回,以华阳长公主垂帘听政。
十月,柔然可汗遣爱女来归,立为皇后。
...................
拿到消息的那天,周乐在渭水边上,对面就是秦岭,山势起伏,黑色的大鸟在天与山之间,风清得像水,脚下落叶堆积。他面色古怪,段韶免不了多看他几眼,问:“以阿舅看来,这件事是好,还是不好?”
周乐道:“这仗打不下去了,恐怕要回师。”
段韶吃了一惊,说道:“如今圣……太上皇尚未放权,京中又是长公主坐镇,怎么会打不下去?”
周乐道:“要晋阳坐镇反而好,三娘性子软,撑不住。”也不仅是性子软的问题。围城战素以耗时长著称,长安这样的坚城,对于兵力和粮草都是极大的压力。嘉言知兵,昭恂和太后也信任她,嘉语没有这个说服力。
可惜了嘉言有孕在身,不能回京。
而太后……昭熙在位她当然不敢多嘴,如今换了昭恂,她从前也是参过政的人,只怕会蠢蠢欲动?便她不想,身边也有的是人想。
与其到时候被逼回朝手忙脚乱,不如早做打算,保住目前的战果。
段韶低头寻思了片刻,却说道:“不好——阿舅这就回师,恐怕有人参阿舅挟寇自重。”
昭恂不比昭熙,昭熙是心智完全的成年人,打过仗,知道其中的难处,昭恂今年不过十三,要有心人挑拨——
周乐笑了一笑,又收住,忽说道:“阿韶有没有觉得,邻和公主过世得突然?”
段韶“啊”了一声:“如果是有意为之,那人对太上皇必然了如指掌,布局也不是一朝一夕……”邻和公主身份贵重,又养在深宫,她不谙华语,能接近她的人极少,如有蹊跷,她身边侍婢不会没有察觉。
本小章还未完~.~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