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敷:“……你去哪儿?”
外面一声飘远了的回答:“不睡了。冷。弄点酒驱寒。”
罗敷:“……”
这孩子还会喝酒?
他在外头待了好一阵,才裹着寒气进来,搬回两坛酒,坛子外侧还有烧焦的灰。打开封泥,摸出个小陶碗,倒了半碗,飘香四溢。
他美滋滋的喝两口,故意咂摸出声音,还邀请她:“阿姊,你也饮些,暖身子。”
罗敷拗他不过,接过碗,转半圈,也啜几口。盗匪私酿的酒格外烈,没一会儿,脸上温热,身子果然暖烘烘了。
“阿姊,敬你。今日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”
她点点头。回想方才,也挺佩服自己的勇气。她本以为,死到临头,自己只会哭呢。
酒碗只有一个。她抿一口,礼尚往来的还给他,笑盈盈说:“但愿以后的日子,能比今日顺利些。”
王放接过来,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,笑道:“我教你行酒令?”
罗敷礼貌性的表示惊讶:“哪儿学的?”
“书里写的。”他卖弄,“武帝作柏梁台,召群臣二千,联七言诗,做不出者,罚。”
倒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。不过罗敷有自知之明,她哪做得出什么七言诗。
顶多念个“稻黍秫稷粟麻秔,饼饵麦饭甘豆羹”,也许还有错音的字。
果然,他出的第一句“日月星辰和四时”,看似挺简单,她一听就懂,可头脑里空空荡荡的,肚子里那点墨水晃里晃荡,没凝成一个字。顿时觉得自己几个月的书白读了。
王放原本就没打算认真玩。见她面露难色,马上欢喜:“你输了!”
说完,觉得自己有点耍赖,于是十分大方地说:“下一题你出。”
罗敷很给面子的饮了半碗,反客为主,开始诘难他。
“你可知我们闺中女郎,聚坐饮酒时,行什么令?”
王放笑容收敛了些,微微张嘴。闺中女郎还会聚坐饮酒?
罗敷笑道:“碎纸布片,折纸花样,布花样,都要符合行令人的描述。譬如……”
她拾起地上铺的一片碎布,伸到他面前晃晃,笑如新月,“乳猫扑蝶。”
王放眼睛发直,那布片连碰都没碰,直接认输。
“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,今日开眼界,我认罚——来来,换我换我。”
他还在摇头晃脑的出题,罗敷轻声冷笑,把碗轻轻一推。
“不玩了不玩了。出题的稳赢,有什么意思。”
以为她不知道他那点小盘算呢。她有节制,饮酒只是为了暖身子,待得指尖微热,便用不着再喝。
斜睨他一眼,半是玩笑,半是警告,说道:“不许喝醉了发疯。”
觉得威慑力还不够,顿了顿,又补充:“否则我扇你。”
王放无奈笑:“你可以不说后半句话的。”
一边说,一边自己又给自己倒一碗,几乎是一口气灌了下去。随后又是一满碗。
等了罗敷觉得不对劲,他已经目光朦胧,眉眼饧涩,耳廓爬上绯红,显得线条柔和。
他哑着嗓子叫她:“阿姊……”
没等罗敷回答,他眼一闭,轰然倒在她脚边……
睡着了。呼吸均匀。
罗敷又好气又好笑。他是没发疯,他把自己灌醉了。
也算是免一顿扇。
但见他就那么七扭八歪的醉在地上,又不落忍。她小时候,记得也是个冬日,曾在邯郸城外见到过一群官差仵作,围着个冻僵了的人。听得周围民众传言,说是个赴宴喝醉了的,倒在地上想小睡一会儿。谁料夜里突然下雪,那人就没再醒来,离家门只有几步。真可怜。
想想也是。酒酣耳热之际,四肢百骸放松,毛孔张开,身子格外容易受凉。越是健硕的体格,越容易出意外。
赶紧拍拍他滚热的脸蛋,轻声提醒:“喂,十九郎,睡垫子上来。”
手底下微震,小小的鼾声传出来。
醉得挺彻底,怕是得把他抱起来摇晃摇晃,才能醒呢!
她无法,只能自己动手,伸手穿过他腋下,用力把他往上拉,让他枕上自己膝盖,顺带解下羊裘,给他盖在身上,连同自己的腰腿,一起盖住。
王放在梦里也知道哪种姿势舒服。立刻拱了拱身子,挪到她柔软的大腿上,翻成侧卧,顺带搂住她的腰,不放开了。
还喃喃嘟囔:“阿姊……”
罗敷身子平白一软,没动弹。
起码他叫的不是大黄。
就当他是个兄弟吧。相依为命。
听他呼吸渐渐缓慢,想是终于睡熟。他睡颜宁静,双颊酡色,长睫毛一动不动地盖着眼。
*
罗敷仰头,从帐篷的裂缝里往外看。只见圆月移位,约莫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天亮了。
她想着那山谷外的光景。胖婶和眇翁定然一夜未睡,不知担忧成什么样子。但王放的那些同伴们既已回了驿亭,肯定会给他们定心。他们眼下说不定也睡了,又或许还没睡,也许胖婶正在油灯小光底下,一针一针的补衣服呢。
她忽然有些理解十九郎方才那些胆大包天的做派。杳无人迹的山谷,他们的小帐篷是唯一的人迹,天知地知,干什么坏事儿都没人知道。
等出了这谷,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各人都得回到各人的位置去。
她轻叹口气,不打算拗姿势睡觉,还不如熬一熬。
于是怀里摸出针线包儿。这是她从小随身带的物件。她被崔虎拎上马背,上下颠簸了许久,身上的零碎掉了个七零八落,这小小的针线包居然还紧紧卡在两层衣服中间,简直奇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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