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他已经算是运气冲天。平白捉到一个风雅俊俏小公子,拿得出手,上得台面。
但新君聪颖归聪颖,已经长成一株桀骜不驯的歪苗子。千辛万苦,总算是让他屈服于命运,但却没什么再调教的空间。
有时候他也头疼,觉得还不如找来个市井蠢汉呢。
他也不指摘王放的做派,耐着性子,说道:“陛下初到新宫邸,水土不服,生活似也未能习惯,以致心浮易怒。臣看在眼里,甚为心痛。不知陛下过去在民间时,喜做何事消遣?”
王放大大咧咧笑道:“放牛牧马,养点蟋蟀虫鸟,逛集市搜罗新鲜玩意儿,读读八方闲书——怎么,我还可以再做?”
“当然可以。陛下想玩什么,想看什么,尽可吩咐宫人去做……”
王放哑然失笑:“让他们去给我捉蟋蟀也行吗?”
卞巨微笑:“蟋蟀算什么。前几个月,有人进献一头大象,就养在御苑之中。陛下若想赏玩,臣也可以着人安排。”
王放点头,若有所思,小声说:“这是让我玩物丧志。”
卞巨不动声色,眼中犀利一闪而过。
王放点到为止,并没有责怪的意思,反而颇有兴致地问:“诶,大象有多重?我那个七连发小弹弓,让你们收到哪儿去了?我想拿它来打大象,不知能打穿几层皮?”
……
卞巨觉得有点弄不明白他到底是真熊还是装傻。但总之,到目前为止,还算听话。
配合着他拉杂瞎扯一阵子,把他哄尽兴了,才把手伸进袖子里,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掏出几卷简牍。
“臣有正事禀报。这个……第一件事。祭天的吉日原本在下月甲子。但臣不放心,又请人算了几次,发现还是稍微紧迫一点……嗯,譬如三日之后,就是吉日。那时登基,可保国泰民安。”
他排开演算纸,画出八卦图,还想经天纬地的解释一下“吉日”从何而来,王放朝天吹声口哨,看都没看。
而是干干脆脆笑道:“很好很好。到那时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,荣华富贵指日可待。我也十分等不及了。有没有再早些的日子?”
卞巨左右看看,觉得周围人的神色都有点古怪。这话怎么有点像指桑骂槐呢?
比脸皮厚,座下这两位谁也不输谁。王放甚至觉得,倘若哪日洛阳被人兵临城下,他和卞巨以面皮作墙,起码可保东南两侧平安。
于是卞巨神色自若地继续:“祭坛都已整修完毕,太牢三牲也都已备好。陛下可以从今日就开始斋戒。”
王放嬉皮笑脸,问:“鱼可以吃吗?”
“不可以。不过陛下不必操心这个。不该吃的东西,庖厨也不会送来。第二件事……”
卞巨觉得胸口微痛,似是又要发咳嗽。可惜随身大夫不在,只好忍着。
“第二件事,陛下当年被偷带出宫,还并未正式取名。但登基之时,昭告天地,还须有个合法的名讳,以列入宗室属籍。臣已请太史令与众宗亲拟了几个名讳,都是上应天时,下合宗法的吉字,可保陛下江山永固,洪福齐天。”
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细帛。小包便要上去接。他手一扬,小包没接住,惶恐出汗。
王放笑着叹口气,只得从吊儿郎当的坐姿中挣扎起来,正襟危坐,亲手接过。
“善哉善哉,原来我还有的可选?”
展开来一看,他便皱眉。上头工工整整的几十个字——昪暠奡暘劼猷冏,赜翊懋堃闿蒨苌,金木水火土俱全,排得像个炮兵攻城阵。他自诩饱读诗书,居然有一半都不认得!
“这是什么鬼画符!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姓王名放字弃之,叫起来何等好听顺口,你要我改成这些鸟都不认识的字?你……”
“陛下姓刘。”
“……那就改个姓,唔,刘放,也勉强入耳。”
这已经算是妥协。搁半个月之前,他死也不愿意姓刘的。
卞巨脸色难看。流放?这不是明晃晃的的昭告天下,说他这个天子当得锥心刺血,还不如一个流放徙配的囚徒么?
他摇头一笑,冠冕堂皇地说:“陛下不知,天子用名,从来不取常用字。因着百姓言书之际,都要避讳。若无意间触犯避讳,便会有牢狱之灾。因此过去的贤君,就算有个顺口的名字,登基之后,也会改成个笔画多的生僻字,以减轻天下人的负担。要是陛下坚持叫这个‘放’字……嗯,那可就不仅是天下人的负担问题,大约大汉疆域之内,上至皇亲,下至妇孺,以后都没法开口说话了——害民至此,陛下何忍?”
王放恼羞成怒:“你放屁!”
……
空气突然安静。他脸色发红,颓然往后一倒,意兴阑珊说:“那随便罢。”
卞巨咳嗽两声,催促:“陛下不妨现在便定夺。”
王放深深盯他一眼,帛书展开,用心看一遍,朝小包道:“拿柄小刀来。”
卞巨神色微动,目光示意小宦官照做。
王放接过刀,将那布帛对折,一刀挑个口子,然后双手用力,嗤的撕成两半。
周围人都急了,“陛下息怒!……”
王放面不改色,小孩子撕书似的,一片一片撕那布,碎布如雪片纷飞,落在他袍角。
卞巨竭力忍怒,不由自主,手按腰间剑柄。他进宫从来不用除武器。
王放目不转睛,盯他。若他沉不住气,只要那剑稍微出鞘,便是“有意弑君”,几十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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