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远分辨马蹄扬尘,看那休屠王打猎的阵势,带的随从也不过三五十。
倘若汉军突发奇袭,直接将休屠王包围暗杀,也并非不可能。
但王放既定的策略,是避免一切冲突,争取兵不血刃拿下王庭,不能有任何打草惊蛇之举。
于是糜幸低声快速吩咐:“那就去迎!假装一切如常!其余人准备弓箭!若有半点异常,即刻放箭!”
隐蔽处端起黑黝黝的箭头。降卒们无法,只得硬着头皮,打起精神,上去迎接。
休屠王是刘可柔的叔父。罗敷藏在远处屋内,看得分明。其人正当壮年,精神抖擞,黑发浓密,满面红光。身后的马队载着些鹿羊兔雁之类的猎物。
他们经停关隘,原本只为休息补给。连庭帐辕门都没进,便即吆喝:“换二十匹马来!要酒!要马奶!”
匈奴降卒殷勤伺候。
原本匈奴人游牧大漠,逐水草而居,虽有贵贱等级,但不甚分明。
但此时的匈奴贵人,已沾染上了不逊于汉人纨绔的懒散气。让人扶着跳下马,递了暖手炉,颐指气使,挑这个,嫌那个,把一众小兵使唤得团团转。
休屠王灌了半袋子酒,心情放松,朝着旁边一人笑道:“……可惜天气尚未转暖,许多畜生贪暖不出窝洞,否则今日收获还可以再丰盛呢!”
声如洪钟,说的居然是标准汉话。罗敷远远听到,心头升起警惕和疑云。
虽然不曾眼见,但想必藏匿在庭帐里的汉兵也颇觉意外。
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后方屋舍,一连串的小声传令:“都别出声!也别出来!听听他说什么。”
休屠王旁边的那个同伴,貂帽狐裘,也是胡人打扮,下马休息,边喝酒,边笑道:“但能目睹休屠王出神入化的箭法,也就不虚此行了。非是小人说口,休屠王的文治武功,似乎竟然还比……比那一位还要强些呢。”
休屠王连连摆手,大笑道:“这话可不敢乱说!”
另一人竖起衣领,笑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讲究的是真诚待人。方某自从结识休屠王,便从没说过一句违心之言。”
这几句话,从那涌到似的小窗户里,直飘进罗敷耳中,激起她一身粟粒。
“方琼!”
他……他没随刘可柔一道出征?他为何在匈奴王庭附近,跟休屠王厮混在一起?
她急急下榻,房门开了一条缝,捉住一个巡逻警戒的汉兵,低声告知:“跟休屠王说话的那个,便是以前的冀州牧方琼!”
汉兵愕然,点点头,无声无息地弯腰走远,去通报长官。
休屠王和方琼各自客套了几句。只听休屠王笑道:“……可惜方公你身体有恙,此次出征南方,未能一展身手,实乃憾事。不知我北地王庭的气候,有助于方公养病否?”
方琼沉默片刻,放开牵马绳,灌下一口酒,慢慢走开两步。
休屠王连忙跟上。
风向忽然变化。方琼的答话便听得不甚明晰。
“……休屠王真是直性……方某不跟随大军,只是不愿抢单于的功劳……留在王庭,也算是……”
两人吃喝休息完毕,上了马,越走越远。
亲随远远跟上。留在关隘里的匈奴降卒恭敬相送,都松口气。
贵人总算送走了。自己的表现没出什么岔子。
可罗敷这边未能松口气。
方琼和休屠王,接下来要谈论之事,似乎不仅仅限于“客套”。
她出门,正看见糜幸。
她急问:“侍郎,这两个人行止可疑,能不能……”
糜幸知道她的意思,为难道:“陛下有令,咱们要隐蔽,不能打草惊蛇……”
罗敷左右看看,忽然眼前一亮,看见一人,叫道:“盗仓!”
盗仓是盗贼出身,惯会隐踪潜行。上次潜入东郡卞府,从夏夫人口中套取情报,他做得滴水不漏。
因此而立功升衔,被编入击刹营队伍。
盗仓立刻赶来:“夫人?”
罗敷指着休屠王和方琼远去的马蹄印,命令:“不许暴露行迹,去听听他俩到底在密谋什么。能做到吗?”
盗仓看了看长官,又看了看方琼他们远去的背影,笑道:“夫人放心。小人若去,一只蚂蚁都不会惊着。”
*
方琼和休屠王今日出门“游猎”,果然是有些其他的目的。
眼看玩得尽兴,猎物丰厚,又吃饱喝足,两人纵马缓行,在一片杨树林里,方琼再次提到:“实不相瞒,琼确有些难以启齿的小毛病,不方便在战场上冲锋陷阵,这才禀报单于,半路折返。非是我贪生怕死,哈哈!休屠王殿下明鉴。”
休屠王跟着干笑两声,显然不太接受他的这个解释。
方琼晕血。这个致命缺陷他自然不会轻易告诉别人。休屠王也猜不到。
从他父亲方继始,便用各种强硬怀柔的手段拉拢北方部族,让这些套马的汉子加入中原征战,替他冀州卖命。
方琼此举,深得其父精髓。
把刘可柔单于撺掇去前线带兵,他自己倒编个理由,回了王庭,舒舒服服歇着了!
刘可柔想来也没办法。总不能把他一个嗷嗷叫的病号绑在马背上,强迫他一起行军吧?
——话说回来,方琼留在王庭,也算是表明他坚决与匈奴同盟的态度。否则,万一他在路上开小差,或是在战场上临阵脱逃,那才是真正把刘可柔当猴子耍。
当然,这些门道,休屠王心知肚明,只是碍着礼貌,没有点出来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