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赶紧去慰问。只得放了阿父,再哀求一句:“千万什么都别说啊……”
王放觉得,自己自从“登基”以来,每天“日理万机”,然而都不如此时此刻忙碌勤勉,恨不得一刹那拆成两半用。
飞速跑到糜幸的床榻旁,一件之下,也恻然感慨。
他这一箭中得悲惨,半个身子都糊了血。幸好不是脸着地,也没磕着前额后脑等任何一个致命部位。只是精神萎靡,躺在榻上动弹不得。
王放安慰他:“你救驾有功。我眼睁睁看那弓手举起了弓。若不是你冒然出阵,那箭说不定就是朝我去了呢。”
这话未免牵强。然而糜幸爱听,呼哧呼哧的胸腔里,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。
“臣……臣为汉室驽马,但求陛下平安,死而无憾……”
“好好好,听朕的话,乖乖吃药上药,争取早日康复,再为朕尽忠三十年,啊。”
王放说得自己都肉麻,糜幸临床涕零,不知所言。
“臣遵命……”
王放迅速摆脱大忠臣,站起来刚走两步,眼前一花,扑通一声,盗仓跪在他面前。
“陛下饶命!陛下饶命!小的虽是奉命行事,但冒犯贵人,万死莫属,求陛下看在小人曾立战功的份上,法外开恩……”
他拿出坐牢时的低声下气劲儿,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甩手就要扇自己耳光。
王放慌忙拦住,仔细一想,才明白他所说何事,哭笑不得,道:“谁怪你了?莫说你身为士兵,听从命令是天经地义,你抢发鸣镝之箭,不也是因着事态紧急,为了秦夫人他们的安危着想?……”
盗仓抽抽鼻子,依旧是一副人之将死的哀伤之色。道理他明白,可后来那一通大战,以及不得已的冒犯大阏氏,冒犯这个传说是“阿父”的家伙,归根结底都是因着他手快。
王放只得再放低声,“你立了大功,回头我破格封赏,放心了吧?”
盗仓有点不相信地看他。
王放拍拍他肩膀,朝他一笑,转身而走。
白起在远处叫他:“喂,俄狄浦斯皇帝,我是不是也得道歉……”
朝他摆摆手,没工夫理。
赶紧跑回东海先生身边。他身边里三层外三层,认识的不认识的,已经水泄不通,拉着东海先生的袍角擦眼泪。
地上一排旱蒲,原本一株株挺立,被一串串泪珠砸下来,耷拉着沉重的脑袋。
倘若声音有实质,七嘴八舌的问候声,早已化作汪洋大海,将老先生从头到脚淹了个结结实实。
他一头雾水,不住摆手。
“不是,你们等等,说慢些……什么天子?什么东郡?什么击刹营?什么夫……”
“夫人”俩字还没问出来。单是他前头那几句疑问,已经是撮盐入火,众人兴奋又躁动,轰然道:“你老人家原来不知!……”
几十张嘴一齐出声,把十九郎如何解散白水营,去洛阳寻父,却阴错阳差被认出先帝遗孤身份,架到宫里当皇帝,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。幸而夫人挺身而出,召集兵马相救,几番决战,十九郎容易得脱自由,于是兴兵出师,争取把大奸臣打得永世不得翻身,谁知奸臣却跟刘可柔勾结在一块儿了,这才有了今日的突袭王庭……
你一言我一语,总算是说清楚了。众人均觉口渴,四散去找水喝。
东海先生像个辟谷多年的老神仙,猛然被人扶到酒席里,塞了一肚子山珍海味。明显有点承受不住,噎着打不出嗝来。
另有诸多匈奴军兵,见大阏氏帐里的那个平凡主簿突然摇身一变。成了汉兵的“主公”,更是大惊失色,悄悄交头接耳,互相询问细节。
“这人不是大阏氏的家仆,当时跟着侍候阏氏而来的么?”
“……叫什么来着?”
“平日里没见他有什么派头啊……”
……
王放一看,木已成舟,只得拉下脸赶人:“让我和阿父单独说话!”
有人不肯走。有人帮着劝:“给陛下个面子。人家亲民是亲民,咱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啊。”
大家这才稀稀拉拉的退到远处,留个东海先生,眼睛瞪得像铜铃,眼角的皱纹都撑没了。
“……这些兵都是你的?”
王放低头垂手,摆一个乖孩子的站姿,点点头。
“……为什么叫你陛下?也都是你胡闹出来的?”
王放几不可察地再点点头。
东海先生顿足而叹:“原先的天子呢?”
王放一个激灵,脱口道:“不是我杀的!”
几个字说过,才觉得似乎有所暗示,赶紧又澄清:“我、不是、有个……”
一个侍婢匆匆跑来,完全没眼力见儿地打断两人叙旧:“大阏氏有命,庭帐已清理完毕,大家可以回去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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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敷在小帐子里发呆。
在她做太后的那段时间里,每日神思繁琐,无所事事,苦闷暴躁,只能用睡懒觉来打发时光。
有时还做着美梦,被人叫醒,她置之不理,倒头再睡。
原先的梦境居然还能继续,只不过换了背景和风格,成了迥然不同的另一个故事。
她觉得,眼下自己就处于这样一个诡异的连环梦里。念叨了几年的东海先生,居然就这么出其不意的横空出世,一点没给她准备的时间!
她觉得自己像是骑着马,奔驰在康庄大道上,好容易看到了终点,前方却突然伸展出一片海,让她跳下去扑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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