湛超笑,“你是什么神算子?”
“操,你也嫌他这人装模作样?”贺磊伸头。
“没有。”你放屁。
钱越说:“还是别招惹好,我目测,他是属于蔫坏的那种。跟他同桌一样,阴。”
“哈哈。”你也放屁,你目测个屁,你当你游标卡尺。
“操,真的。”贺磊笃定,又问:“中午吃什么?”
鲁猴子也凑来,“我妈给我带了腊鱼。”
“辣鱼?多辣?”钱越说,“班主任让我再找两个撑杆跳的,湛超贺磊,我写了啊。”
“操,写什么你写。”贺磊拦,“除了篮球我什么都不会。什么杆?撑个毛。别写。”
“不用会,长得高就行。”钱越扇开他,“飞起来,屁股一拱就过去了。”
湛超问:“报什么?”
“腊不是辣。”鲁猴子解释:“秋季运动会啊。超哥你是不是班会上又睡觉呢?”
湛超:“都快他妈穿羊毛裤了。”
钱越:“前阵子不老下雨么。到底哪个辣呀?”
鲁猴子:“腊肠的腊。”
湛超:“表给我。”伸手拽。
皱巴巴一张纸,展看粗看又细看:颜家遥报了四百米、立定跳和审稿组。齁累。
他问:“审稿儿是什么?”徐静承也在。
“就给广播站写稿子播,加油打气喊口号。每个人都得写,每班每天不少二十五条。”钱越说,“写完了审,留文笔好的有感染力的,不合格的切掉,三比一采用率。”
贺磊:“什么叫不合格?喊口号还有不合格?操。老子还不写呢。”
钱越说:“像你这种政治觉悟低的,四化写成三化怎么办?三个有利于写成四个有利于怎么办?发展是硬道理写成软道理怎么办?心浮气躁的,也防着有人借大喇叭告白。”
贺磊:“那我写不来。哎操,谁**运动会上告白?”
鲁猴子附和:“就是。”
“撑杆跳给我写上吧,使劲蹦就行了吧?”湛超把表还给钱越,“还有审稿组。”
贺磊:“操?”
闫学明眯着眼敲黑板,“四组后两排不要凑一块讲小话。”
运动会那天是晴日子,气温森冷,日头则毒。庐阳区百花井综合露天体育场,解放年代墙绘,斑秃的绿(存疑)茵,煤渣的跑道,如间歇踩了鸡颈的话筒啸音。
运动会的本质是“撒野”。我不需强身健体。我不需思想教育。我更懒得勇创佳绩。我希望不下雨,不上课,人声鼎沸,进行曲响遏行云,比赛的都是去上刑,我们则操场上走、坐、乱看、揪草、骂人、踢石子、喝饮料、换烟抽、评点田径组的女生的腿、窃赏奇书《家庭按摩》、呸尹志平居然他娘的奸污了小龙女,一切统称“合理化虚度光阴”。有所迷恋者,幸福而劳瘁,突破距离桎梏,而贴近谁,搭上两句话。你什么项目?哦,几点钟比?那等下我帮你拿衣服吧。你要喝水吗?我去买。要冰吗?我给你别号码牌。交递物什时有些微肌肤上的触碰。各自无心成意,鬼祟而勤勉地催芽“爱情”。
甭想,少有众目睽睽暴露于阳光下的“英雄救美”。有也不赞许,只当你**:这蠢蛋,公然当老师校长眼瞎,洗干净脖子等着叫办公室吧。
高一三居二层看台中央,日头匀得像烙饼。女的外套覆面徒留眉眼,如地里长出一簇中东妇女;男的你怕晒?均炕得蹙眉眯眼,脸上端是副“还我山河”。
徐静承携领四只喽啰,“第一遍首先不要字丑的,广播员看不懂,颜家遥你负责一下。第二遍就是看有没有病句,读不通不要,刘芸你主要看一下。最后再看立意,留修辞多排比多的精品,这个主要就我负责看。”
湛超问:“我.....就闲坐着?”
徐静承托镜腿儿,“你负责收稿子,威逼利诱,每个人都要写。”
“啊?”唱红脸儿呗。
“你长得帅人缘好,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情绪。”
哎别别受不起。
颜家遥穿件浅灰抓绒连帽衫,藏蓝牛仔裤,白球鞋。皂香依然。他轻笑出鼻息。
“那好吧。”湛超就义。
人需得尽早顿悟:帅,就是好使。湛超不多时收来一沓。分发下去,一时间满目长长短短的字条,大大小小的字迹。近雪白的光下一行行读,圈改,动辄目眩。周围有欢呼、枪鸣、哨音,和无数无法区别归类的动响。湛超执意不听,只听他的呼吸,他笔尖勾画的窸窸窣窣。逾刻手撑平,飞于他前额高处,随日光横移,那抹影儿跟着走。不久愈发贴近他。开口头两字居然有点抖,“颜家遥。”
“嗯?”抬头,才察觉那只小伞蓬,“谢谢。”
“你等会儿是什么项目?”
“立定跳远。男子田径都在明天。”
“你应该挺厉害吧?你排球那么好。”
“我连我身高都跳不到。”
“那你还。”
颜家遥看他,鼻梁有汗,“赶鸭子上架呗。”
湛超笑,问:“四点是吧?”
又说:“我给你写一张稿。”
“啊?哦,不用。”
“我会只写你的姓,不写你全名。”
“真不用,跳个老末还给我加油,丢人现眼。”
“谁说得准?万一呢,咻儿,你蹿个两米。哇塞。”
颜家笑笑,“那随你便。”
“你别听岔了。”
“我尽量。”
——谁会觉得那是预谋?
天高、无云、人倦倦。广播站广播员是名动五中的高三“小周群”,品貌轶群,走艺体,今年目标北广。她声音如深涧飞鸟,天赋极高,文字过目即能恰切断句,读得风致楚楚。先照旧是凄厉啸音,捏了话筒,继而读字:“致,高一三班颜。今天的你英姿飒爽,今天的你朝气蓬勃,今天的你必将一马当先。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。不要放弃,不要气馁。成功必将属于你。正如诗云:
我胸中萦绕着无数岛屿,许多达南海岸,
在那里时光会遗忘我们,悲哀不再临近身边;
很快我们就会远离玫瑰和百合,星光的侵蚀,
只单纯是一对白鸟,亲爱的,出没在海浪之间。”
另个女广播员伸头,“怎么还亲爱的?!”扒拉纸,“哪个班审的稿?”
“高一三,刚一个拎着撑杆的大个子交来的。”
“哦哦,那人挺帅!”又问:“这诗啥意思?都是写什么杜甫文天祥的,怎么还来个洋的?”
“小周群”摇头,笑嘻嘻:“叶芝的《白鸟》,我播音课上练过。”
“叶芝?”
“爱尔兰的一位伟大的诗人。”
“不是说励志?”
“情诗。”
这是湛超的天赋:我在大声说爱你,谁都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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