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多数武者里不包括唐门这类使用暗器的门派，因为暗器并不是一枚一枚发的，有时疾风暴雨齐落，有时鸿雁衔尾前后纷至。也不太适应付以速度见长的武功，速度快反应必快，即便猜中其攻击落点，也不一定擒得住。但唐申心想罗谷雨有蛊防身，初期只要能够应付大多数武者近身，想来足够。
这回罗谷雨听了明白，他面上透出跃跃欲试之色，问唐申：“同我试试？”
左右今夜无事，隐隐为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松了口气，唐申颔首：“可。”
二人到篝火旁拉开架势，相距三步。
至地上捡起树枝一根，唐申说：“你是首回接触这些，我姑且将速度放慢至入门者，注意了。”
以比普通壮年百姓稍快一些的速度，唐申以树枝为剑，先看罗谷雨左肩，一念以后，直刺而出。
罗谷雨尚未掌握窍门，慢了一拍，抓了个空，被点中肩膀。
唐申虽没有使力的意思，催动树枝时施加的速度自带惯力，他收回树枝，关切问：“可还好？”
“没得事，再来。”
于是他将目标转向罗谷雨右臂弯，亦是毫不花哨的直刺。
罗谷雨扔在摸索阶段，阻拦的手才抬到一半，再次被点中。
其实莫看唐申说的轻松，他生来就有一种近乎直觉的预测能力，反应又因唐门武学而格外敏捷，如此才觉寻常。对于普通人而言，要预测对手攻击落点，必要经历观察、猜测、反应，三个步骤无不需要时间，反观对手只要出剑攻击便可，哪里这样简单？
可罗谷雨何曾是轻易退缩之人，他非但没有退缩，反而越战越勇。在第十次被树枝点中后，他一举抓住树枝，此后又三回，次次得手。
“很好。”
看罗谷雨初步掌握，唐申夸奖一句，问：“可要我将速度提至熟练者，稍加尝试？”
罗谷雨挥手，眸光奕奕：“来。”
熟练者的速度，在普通人两到三倍之间，不再说一加一等于二这般简单。打个比方，若是普通人面对疾驰中的马匹不及反应，入门者则能够反应却躲不开，熟练者已可以做到闪避。
这回直至月上中天，罗谷雨都没能连续三次制止攻击。
知欲速不达，唐申劝罗谷雨今日到此为止，左右时间尚多，毋须过于着急。
达者为先，今日又驭马半日，罗谷雨确实觉得有些疲惫，他为篝火填些柴，便与唐申并肩躺下。
身处树林间，林木边缘将头顶漆黑夜空圈成无规则的形状，天高而无月，群星闪烁。山风偶尔吹来薄云数片，遮蔽星光，亦抚动林尖。
于清寂中慢慢平静下来，罗谷雨将爬过来的白蠎搂入怀中，拿出布老虎枕在脑袋下，仍有些意犹未尽，问：“申，除叻入门者、熟练者，还有甚么？它们速度上面呢区别，又有多少？”
唐申耐心地回答：“入门者出剑需一念，熟练者需弹指，再有小成者需眨眼，后又大成者只需刹那。一念九十刹那，弹指六十刹那，眨眼三十刹那，一刹那九百生灭。”
如此度量，不曾听闻，罗谷雨有些懵懂：“声……生灭？”
“这是佛家的说法。”唐申道，“佛家以为，世间万法，皆因因缘和合而成，因缘和合成就生灭。”
“甚意思？”
“意为，一人之为一人，又与别人不同，是因为经历事情的不同。一件事，往往有千百种发展的可能，因发展的可能，未来又有千百个他。但一个人，在一段时间里，只能存在一个‘他’，于是在这一个‘他’留存的同时，另外千百个的‘他’破碎。因缘和合为生，因缘消散而灭，一人一生中历经的千百件事情里，每一刹那都有千百个可能存在的他出现，又有千百个他消亡，故此称为生灭。”
唐申对佛家的物事，不感兴趣也并不通晓，过去随了尘那段时间里曾听其念叨过些许，如此而已。因此说罢后，他侧头看罗谷雨，宽慰道：“若不明白也无妨，生灭形容的，是佛家所言中一个十分短暂的时间，不必深究。”
“不，我觉着，很有趣。”
似是倏忽得知天地之苍茫辽阔，感悟到自身之渺小如粟，又似惊觉自身之沉重而万物之飘鸿，盯着头顶星空，罗谷雨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言语去形容此时此刻心中的感觉，眨着眼陷入沉默。
足足一刻钟过去，罗谷雨才侧过身，与唐申相视：“如果有千万个我，又有千万个哩，在千万个生灭里，此刻呢我认识了此刻呢哩，这是喃样呢……喃样呢……”
唐申愣住。
一整夜过去，直到沉沉入睡，罗谷雨没能想出来一个词去描述。
唐申也不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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