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祯未有面露心痛之色,只是平静地望着里外跪着的人,仿佛一句扪心而问,“孩童尚且知恩图报,莽汉亦明事有可为有不可为,王侯之子莫非不通文墨、不知礼义廉耻?朕的子民何辜何错?他们年年上交的朝贡与官税,就用来养肥你们的胆子去吞食他们的血肉?”
寥寥数语,竟叫里里外外听着的百姓都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公堂上的张屠户更是抹着眼睛无声痛哭。
“传旨,”赵祯从刘夫人身侧走过,因不见喜怒更难揣测心思,“褫夺彭城国公封号,贬为庶民;刘家三代不准为官,家财一律充公。柴宗庆教子无方,罚俸三年,在家闭门思过;柴颐、刘琦既然已死,祸不及亲属,然,知情者均罪无可赦。”
“圣、圣上!”刘夫人吓住了。
可还未完。
赵祯又道:“包卿,彻查此案,但凡与奸|污民女相关者,无论王侯勋贵、官宦世家,一律捉拿归案。”他的声线是平稳而温和的,就像他的面容总是给人毫无威胁的印象,今日他没有含笑,分明还是仪态舒适,可就像是高高在上、闭眼休憩的猛虎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獠牙。
“臣、遵旨。”包拯跪地服拜,嗓音沉稳,神色郑重。
公堂内外的人亦是一一拜服,无数人面容上只有一词可形容:大快人心!
此案已了,赵祯转身往外走,身后的小宦官连忙喊了一句:“摆驾回宫!”
百姓一个挨着一个跪在外头,大雨磅礴,却有些凄凄惨惨。赵祯又顿了顿,面上隐有悲悯之色,目光却从空荡荡的府衙大门顶上掠过,微不可察的挑起眉梢,他口中又轻声道:“柴颐、刘琦有错在先,今日为此案而杀人者,仗刑且免了罢,两位侠士应侠心而打抱不平,流刑也不必,徒刑皆减一年;包卿秉公办案,朕心下甚慰,到底都是朕的子民,何苦叫官逼民反?叫朕于心不安。且快结案才是,天降大雨,再等等明日怕是这全汴京城的百姓都要伤风了。”
“臣,领旨,谢主隆恩。”包拯道。
“草民谢主隆恩。”黑白无常等人均是一震,低下了头。
“皇上圣明!”紧随着,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与跪拜声响了起来,震天动地。
远处,好些没来听案的百姓面露迷惑,而赵祯坐轿离去后,百姓们不顾风雨大作竟是奔走相告,将今日之案说书般告知亲朋好友,也将官家的仁慈口口相传。而这些赵祯好似浑然不知,只在快进宫前掀起了轿帘,望了一眼西边,朦朦胧胧的磅礴大雨中,白衣人立于屋顶之上,冷漠而不羁,仿佛这天地之间这至高无上的帝王和千万百姓是一样的,并无孰轻孰重的差别,更无地位高低的论断。
“圣上可又吩咐?”陈林凑上前,见赵祯不语,便小声劝道,“雨大,圣上莫要淋着了。”
“你倒是胆子大了。”赵祯瞧了陈林一眼,这个跟随他已久的陈伴伴偶尔会这般大胆的说话,可到底是垂着眼,揣摩着他心思的几句劝导,将他置于顶上、与天同高,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如此,为官也好为侠也好、为民就更不用说了,瞧着他时总怀着点敬畏,鲜有正面相视的,也唯有仙逝的先帝先后使用审视的、自上而下的目光瞧着他的,而今……赵祯笑了笑,将帘子放下,又问道,“今日初几了?”
“回禀圣上,今儿四月初六了。”陈林赶忙回道。
“初六……”赵祯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一会儿,随着轿子被抬动的轻微摇晃,这声音也低了下去,仿佛他已经在轿子里睡着。
但陈林一直老实地跟随在轿子边上,亦步亦趋。
良久,赵祯忽然说话了,“还有八日。”
“圣上可是说乾元节?宫里都在预备着呢,皇后娘娘处处盯着,就心念念着要给圣上好好庆生。”陈林笑道。
赵祯轻笑了一声,“爱妃不过是搬了椅子坐着,叫下头的人平白紧张,她就爱这般瞎胡闹。”他像是无奈,可语气却是轻快的,“你可记得去同她说说,该节俭的还是要节俭,年年都有,不必铺张浪费,回头折将军、种将军、杨将军都上门来找朕讨粮草,朕拿不出可丢人了。”
“这话还得圣上亲自去说,皇后娘娘只听得圣上的话。且娘娘有言,年还每年都过呢,乾元节哪能有寒酸的,娘娘生辰圣上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宫里送,怎的自己就舍不得了,娘娘这是心疼了。”陈林笑道。
赵祯又笑,“胡说,她往日就馋嘴,哪里还要什么其他好东西。”
“这话圣上说的,老奴可没听见。”陈林立马道。
很快,赵祯又道:“叫御膳房备些姜汤,驱驱寒,若是伤了风可当真不好受。”至于给谁的,便是不说,这前前后后的宫人宦官也都明白,虽说都守着宫规闭嘴不言,可各个垂着头微笑起来。
唯有陈林隐约察觉赵祯这话语里另有心事。
“还有八日,包卿怕是还有的忙……”轿子里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。
陈林面容一凝,绷着脸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。
“去垂拱殿罢。”赵祯又道,“包卿说前几日门仆被杀的是哪几家来着?”
“……”无人答话。
广大的大内庭院里,这简朴的深烟色轿子在大雨中稳稳地前行着,一点儿也不似一朝天子的御辇,很快便淹没在雨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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