侧院不大,白云瑞察觉到两位父亲正在背后说他坏话,警惕地扭过头去。
白玉堂且还在吊儿郎当地笑,“你们展家这一辈怎么取名的,马字?”他仿佛是单手扯着展昭袖子玩儿,晃了两下,拍板定案道,“展骥如何,你那一通子侄里可有此名?”
白云瑞没听个明白,蹲在原地,幽幽门内盯着两个拿他取笑的父亲。
“莫逗他了,成日戏弄黄口小儿,白五爷方才三岁不成?”展昭道。
“正儿八经的,哪儿逗他了,”白玉堂朝白云瑞摆摆手,叫他自个儿玩儿去,口中仍是胡搅蛮缠道,“儿子是你捡的罢?”
展昭瞧着白云瑞轻易叫他哄骗,扭头去逮蛐蛐儿,才慢条斯理道:“怎么,白五爷不肯收?”
白玉堂理直气壮道:“这不是怕展大人叫他们哄去给展伯父传宗接代,白爷先未雨绸缪给展大人拴好了,不叫展大人来日昏了头么。”这满嘴浑话落了,可他目光却亮晶晶的,仿佛任凭意气的少年时,不见迟疑与担忧,半分试探也无,只把今日展昭之遇当个今年笑不完的乐子。
展昭迎着这般炽烈目光,心头微微一热,含笑道:“何苦折腾这些。父亲本是江湖儿女,素来不惮传宗礼法之说。这世上多的是浪迹天涯的江湖侠客无子无孙,一心侠道武道。添展某一个,有何要紧。”
“这话说来,展大人是英雄气长、儿女情短?”白玉堂挑着眉反问。
展昭非是此意,仍是见他佯装耍性儿,顺着他意老实道:“先生又有长篇大论要训斥学生?”
“长篇大论倒也无。”白玉堂摆起先生谱,那可是眉目间都拦不住的骄纵恣意,“不过是各抒己见、开诚相见,与展大人好好论论这情爱与刀剑罢了。”他说着,自鸣得意里直直望去,瞧展昭眸中笑意深浅,犹如深潭微澜起、抱月怀中映,险些失神忘了作何言语。白五爷放肆起来焉有收敛的道理,便松了袖子伸手一握,捏住了展昭一根手指。见展昭诧异低头,他手背又轻一发力,人跟着提步近前,轻轻推着展昭往后一步坐在桌边凳子上。
他低头去吻他,不作声,有些疏狂无礼的蛮横,唇齿交缠交换的喘息能把心都交付。
可二人没有拥着、挨着,只白玉堂轻轻牵握住了展昭一根手指。
发丝交垂,有些痒。展昭半阖着眼,微微仰着头迎着白玉堂的目光,背后抵着圆桌便支住了身躯。各自一只手中还提着刀剑,低垂时,剑尖的黑鞘与刀身的白鞘轻轻刮蹭,金铁铮鸣,仿佛含着某种奇特的意味,令人着迷。
展昭抽回了手指,反手去捉白玉堂的手掌,十指交错扣叠。
静谧的片刻理,他退着侧开了头,仿佛被突如其来、毫无章法的刀法进攻挑乱了步调,却又半句未提,只侧着头端详白玉堂的面容。
白玉堂眯起眼轻啧了一声,知晓展昭之意,只凑前再咬了他一下,才将画影往桌旁一搁。
他又往展昭身前豪放一蹲,手肘压着展昭膝盖、支着脸,懒洋洋耍无赖道:“世人皆道缠绵情爱短了英雄志气,叫侠客心生掣肘、乱了招法剑意、沉湎于粗茶淡饭的寻常,爷瞧来不过是为软弱无能所生的借口罢了。心有挂碍,或失浪迹天涯之心,却不至于叫心口利剑生锈。”
展昭垂头且笑,伸手将白玉堂的青丝勾回耳后,“有白五爷的理。”
“自是有理的,世人虽因爱生忧生怖,可更多的是因情拔剑扛天下难事、忘却生死。平头百姓尚且如此,侠客英雄又怎好意思说情爱令人消沉?”白玉堂明眉亮目,在昏暗天光下也又灼灼之色,好似百般无理也能说出千般有理来,“侠骨柔肠,从来不是空付铁血丹心提剑行,为侠,岂可断情绝爱?若无情,又何来仁义,何来心怀苍生。情若不长,英雄莫不是为杀生提刃?家国大义,翻来覆去,从不是刻在头顶叫人背诵的礼法教条、圣人之语。它是情。”
“诡辩。”展昭含笑道,“它自是天下千万户相依相存的情意,不过是大情小爱时常未能与共罢了。非是情爱成了软肋,英雄气短,短的不过是为天下豁出性命的心气。”
是不甘、是不舍、是想紧握于手的余生。
“……”二人目光交汇,许久未言。
展昭松开青丝,仿佛打哑谜般问道:“何时想明白的?”
白玉堂反问:“你不是知道?”
那俊眉秀目坦坦荡荡地写着纵情尽平生、诛暴问安良。展昭低声笑笑,不问了。
他只侧头瞧了一眼门外跑过去的白云瑞,缓声转而道:“若为传宗接代而娶妻、为颐养天年而生子,这子孙来的毫无意义。母亲曾说,孩子来这世间后,他便是他自己。你我之道,是你我欲往,不必他来;你我之求,是你我野望,不必予他。”
白玉堂想了想,突然笑道:“好猫儿,往日竟叫你蒙骗了去。”
“嗯?”展昭不解。
“伯母气度洒脱远胜世人,哪儿是什么刻板庄严、注重规矩的大家闺秀,分明是心有沟壑、脚踏礼法的狂徒侠客。”白玉堂道。
展昭愣住了。
“怎了?”白玉堂见他忽生恍惚,诧异道。
“原是如此……原是如此。”展昭喃喃,望着白玉堂鲜洁跳脱的神采,想起那年江南烟雨下母亲的劝诫与郁结、想起父亲书房小像上促狭一句“掬水月在手、弄花香满衣”……他伸手轻轻点了一下白玉堂的眉心,软了眼梢低语,似感慨、似痛惜、又似恍然,“是我身在局中着了相,母亲本就是与玉堂一般心比天高、鲜洁疏狂之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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